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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稿)

紀錄片《靖國神社》由旅日華人李纓費時八年,長期於神社拍攝並追蹤資料,記錄剪輯完成。也就是說,是一部由中國人所拍攝的《靖國神社》紀錄片,紀錄片中描繪的是,供奉著一把被稱為「靖國刀」,也就是日本軍刀的神社,同時,裡頭供奉的是死於戰場的「日本英靈」,類似台灣由國家主持的的烈士紀念祠堂。

 

畫面一開始,是一位老先生揮舞著日式長刀,而這位老先生則是高齡九十歲仍然鍛鑄著「靖國刀」的谷川直治。畫面一轉,他一面接受訪問,也一面紀錄其鍛刀的細膩過程。訪問剛開始時,不願回答許多靖國神靈問題的老先生只是低頭讀著有關靖國神社的資料,與在烈火中粹鍊的刀光相錯。接著,畫面一轉就轉到神社前方,挺著日本(戰間)國旗,並以筆直的步伐行進並呼口號的兩名旗手,一步一驅地來到神社前方,以嚴肅的態度,帶著旗幟來到神社最前方致意。同時,還有許多民眾或抓著相機等觀光客行頭的許多行人,來來往往地穿梭著。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戰後六十週年的紀念典禮,人來人往的廣場上,出現一名拿著美國國旗表示支持小泉首相的金髮白人。他自己說是在一般企業上班的白領,他的出現引起現場許多好奇目光,甚至,有些人走到他面前試圖以英語表示同意他的行動,他回應著,他認為做為領袖的美國不應該對這件事沈默。他的出現,同時令另外一些人的負面回應,在更嚴重的衝突爆發之前,警察出現先行將這位白人帶離衝突一觸即發的廣場。同時也有另一些人,對著他說:「並不是所有日本人都跟那些(罵他的)人一樣。」

 

往後,輪番進入畫面的是,戰後六十週年紀念日前後,由官方舉辦的紀念典禮,衝出大喊反對參拜的青年,在一陣混亂中甚至爆發流血衝突,他被大罵「中國人滾回去」、「滾回中國」,最後被問到「你是中國人嗎?」臉上淌血的青年,以很清晰的日語說:「不是,我是日本人」在遭逮捕前拚命吶喊,與首相參拜的惡比起來,「這點傷不算什麼!」小泉首相參拜靖國神社的內政或外交問題,個人或國家問題,在紀錄片中,很清楚地透過這場的對話呈現出來,似乎在現場參拜的民眾意識中,對小泉參拜神社事件,會抱持反對意見的不是中國人就是韓國人。青年在被追趕的過程中,不斷被指為「中國人滾蛋」,即便他是操著再清楚不過的日語。

 

另外,來自不同身份背景的靖國「英靈」來到了靖國神社前請願,首先由淨土宗住持菅原以有禮從容的口吻,向靖國遞交請願書,希望能將父親的名自從祭祀名單中取消。然後,是來自台灣的高金素梅,起初她的發言還一度被中斷,激起其他家屬更大聲的抗議,過程中她嚴厲地表示,這已是她第七次來到靖國神社抗議、請願,並表示祖先在生前無法選擇,死後也沒辦法回到自己的土地,人即使死去也是有尊嚴的。「我們不是日本人!」將心比心,若是自己的父長死去,也會希冀回到母土安息。靖國神社態度強硬,則「泰雅祖靈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交錯在衝突畫面之間,重回寧靜的神社夜景,交錯接壤的都是鑄刀谷原老先生,長年在刀鞘塗的黑黏土沾滿雙手,儼然成為膚色的一部份,老先生的手「是藝術的手」爬滿雙手的刀痕與炭黑色的沈澱,是浸淫刀匠生涯的真實紀錄。他或正或反地在鏡頭前翻著自己的手,微笑地說明著這雙粗糙炭黑的手。但對於靖國的問題,他說,這些問題「好難」。談話間,也交錯著日軍攻佔南京其間,百人斬競賽的新聞,再次追問谷原先生這樣砍殺的動作有可能嗎?「不管砍幾次都不會損傷(刀刃)……」谷原先生對靖國刀有著強烈的自信。然後畫面便跳接到,試刀的過程,用稻草捆起來做為人體,竹枝擬為人骨的試砍,果然——一刀兩斷。

 

直到最後,谷原老先生在反覆被問及靖國問題時,誤以為訪問者提到天皇時期的音樂,他轉身便敏捷地找到戰後天皇的廣播片斷。終於,「你們呢?你們韓國人跟中國人都反對(首相參拜)?你覺得怎樣呢?」看到這裡全場的觀眾也笑了,但不久之後,帶著軍刀上戰機展開自殺式攻擊,以及最後鳥瞰拍攝原子彈毀滅了土地的情況,交錯著古原先生鑄刀幾十年後來的火光,烤出在臉上的黝黑臉和深深深深的皺紋和他撫著「靖國刀」時,看不出情緒的眼神。「……那是為了不要再有戰爭的參拜……」

 

儘管早在看紀錄片之前,高橋哲哉、子安宣邦前後來台的演講中,已經稍微提供了一些有關靖國神社的知識背景,以及,有關靖國神社在東京大審之下的意義與其操作背景,甚至,相關於在東京大審之後,靖國神社有政治人物以國家的身份去參拜,有違於憲法意涵;又或,原住民團體幾度到日本抗議,要求「還我祖靈」的行動,更甚者還有交錯在議題核心外圍的南京大屠殺、台韓慰安婦……等等,這一重又一重在輪番播送的新聞頻道中,轉個頻道就消聲的新聞……也就是說,靖國所牽扯的這些問題,對我來說,常常還停在一種充滿時代距離感的推斥,我不是那麼理解它,好像也沒有那麼想懂它。

 

為什麼說是充滿時代距離的推斥呢?這不表示我認為時過境遷,就應該對許多時代走過的軌跡存而不論,形成自我保護與政治推離心態;而是,近來有關在靖國神社所牽連的問題中,其實,對我這樣一個後八O年出生的人來說,在時間上,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親身經驗的事件。也就是說,某種程度上,這些新聞上以「還我祖靈」為號召的話語,首先我好像就不是戶籍上會被歸為原住民的一個「台灣人」,而對於南京大屠殺、台韓慰安婦阿嬷的故事,在實際的生活場景中,其實沒有任何接觸經驗,甚至,多數都是教科書上幾行敘述,即對我來說,有時候幾乎是像是電影畫面一般的場景。於是,面對轉瞬即逝的新聞畫面,對我這樣走過哈日族時代,至今仍浸淫日劇、漫畫洗禮,一枚在普通不過的腐女來說,到底能拿出怎樣的態度?更何況,若要說是存而不論,也不是一個在理解這個問題上可以自我妥協的方式。

因為,在日本靖國神社是一直存在著的,也進行著、保持其特殊存在姿態的一座混雜著政治、宗教,甚至一般理念(也可以說是常識性)信仰結構的「有形文化資產」。即時至今日,靖國神社依然是許多日本民眾,會去晤拜神祇的特殊空間,同時,它的存在橫跨了不論戰前、戰後日本社會中普遍存在的一種精神信念,你可以說這跟愛國心態有關,但其信念內涵也不僅止於此。因為,裡頭所供奉的確是許多現在活生生人們的祖先,也就是說,這些被國家奉為英靈而供在神社裡頭的名字(又或衣冠),長久以來都被「國」及「家」的雙重負載承繼著;然而,也是在這樣的雙重承載上,在祭祀的意義上,出現了更加複雜的層次。

 

其一,對於國家來說,靖國神社的存在,本著東京大審後的憲法所名言的「政教分離」,東京大審的結果,保留著天皇做為日本人在國家體制上,甚至是生活信仰上的重要性,但事實上,即便是憲法中明訂著政教分離的法條,對於天皇問題的存而不論,並且不計較天皇作為戰間最高統帥的最高精神領袖,同時揭示著日本天皇在宗教與國家之間夾纏的位置,而這個問題也隨著靖國神社,將戰犯奉為英靈祭祀至今的弔詭性,延續至今。

 

其二,在靖國內部的祭祀儀式,沿革至今,依然是「循著戰前那套」(菅原語),對於家人死於戰爭的遺族而言,在戰爭期間,許多年輕的男子被國家暴力要求上戰場,陣亡於戰場,死後又被國家暴力拉進國家英靈的行列。儘管,他原來的身份,可能是極度反戰,或者,在信念上無法認同自己必須「殺生」的,例如淨土宗住持菅原龍憲先生,他一再表示他的父親也是淨土宗住持,要一個僧人上戰場去殺人,已經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更何況死後還要被以英靈之名永遠名列在靖國神社供萬人瞻仰。無論在宗教理念上、在家屬情感上,都無法跨越。

 

其三,即便以國家之名受到號召,在戰時被日本殖民的人們,如台灣或韓國,在戰爭結束後,無論如何都不屬於「日本人」,死後卻是以為日本英勇戰死於沙場而供奉在靖國神社裡頭。就像高金素梅對著靖國神社公關人員大喊:「你們要搞清楚,我們不是日本人!」來自台灣、韓國的許多家屬,甚至是沖繩的特殊情況,遺族帶著不同家國想像的負荷,並對祭祀有著不同文化脈絡的問題與焦慮。

 

然而,所謂的祭祀,究竟意味著什麼?也許,我可以首先這樣說,所謂的祭祀,都是為了活者而來的,是活者透過儀式或行動去選擇一種可以接受的追悼形式。而在我所處的文化中,對於死去親人的緬懷,在實際的行動上,也許還包含著,可以在母土就近憑弔。當國家機器介入了祭祀,倒映出不同層次的族群或者國族問題,更遑論在宗教信仰層次上難以通融的層次,而在泛東亞地區裡頭,這種安土重遷、或者落葉歸根的根本信念,在這個問題層次上,似乎又更強烈地使得問題嚴重而且敏感。那一句又一句抗議著「請將我的父親除名」或者「還我祖靈」的聲音,無論如何那裡都是不是活著的人們願意親人安息的所在。

 

迄此,也更加深刻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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