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婆來啊!」在坪林村裡的孩子都這樣叫她。
     這些話語,一直到她懷老二,生產的時候,她痛得大喊,阿珪遠在阿姊那邊的也來不了,她才覺得也許不算是輕視的稱呼。

    「救命啊!阿山婆要生啦!」她連滾帶爬地攀到門邊用力大哭,隔壁的康仔,奔跑到最近的先生娘那邊也沒人應,後來,是康仔的娘把產婆給叫了過來。在她昏厥了過去時,還替她打點了給產婆的紅包。

    阿桂姨,捧著老二,操著台灣話熱切地說:「恭喜喔!係伊個喉甥。」

    「係個囝仔。」是阿珪來了。他用她熟悉的鄉音,是個兒子。她慘白的臉,才又出現了一絲笑意。然後才驚覺地望向屋角嚇得不敢吭聲的阿蜜,伸手把她招呼過來,才兩歲半的孩子怎麼懂媽剛經歷過生死大關。
   
    阿珪把兒子抱向她:「玉珍,妳看看多親像我的目瞅?」
    「阿蜜,是弟弟。」看阿蜜一直探頭看,她
  
   來台灣以後,才知道阿珪在台灣已有個太太。稍長阿珪兩歲,阿蜜出生以前,阿姊已經為他生下過三個男孩子,都長阿蜜近十歲。現在時局吃緊,說是二二八之後,一家子便都回去中部鄉下阿姊娘家那邊。

    原來阿珪在台灣過得亦不好。跟在上海、廣東時,還真是完全不同。剛開始,她也哭啊也鬧著說寧願回廣東海邊去,但孩子倒是都生了兩個,還能往哪裡去呢?
阿珪接著說:「我看,這孩子就叫做吳財廣吧?」

    「廣仔啊!」玉珍操著廣東口音,輕喚孩子的名。

    不識字的她,對孩子的名字向來也沒什麼意見,老大說是要像花一樣甜蜜,阿珪就說叫阿蜜便好。現在時局之差,吳珪手頭一點家用也都沒了,說是要去辦個報,便把玉珍從兄嫂那兒帶來的一點點金飾也全都拿去典當了。喚這名字,大概也是希望孩子出世之後猶可帶財。

    「阿生啊!說是山上那邊有片林,問我們倆要不要去那邊墾地?」阿生是阿珪辦報的伙伴,這陣子都不見人影,說是外頭風聲緊著,跑到林子裡藏身去了。

    「就我們嗎?不把阿姊他們也招去?」
    「不管她們了,她們在那邊較安穩。」

    那邊的林子也不知是怎樣的啊?

    那個靠岸的夜,一上碼頭她便是上吐下瀉了一整夜,耐不住飄浪暈船和舟車勞頓的孱弱身體,怎樣都擠不出奶水,阿蜜的小臉餓得是一日一日地青白。阿珪說是得先去打點她的新住處,便要她和阿蜜在港口附近的旅店自己待了數日。然後,這位叫做林蒼生的年長男子就來拜訪:「大嫂,我是阿珪的朋友阿生。這陣子阿珪請我先接你跟女兒到我家住個幾日,然後他會儘快來接你們倆。」
    玉珍看這位阿生先生好像是位可信賴的人,便隨著他去。阿生會說北京話,也能說點簡單的廣東話,但就是怪生怪調地。阿生家裡有位老媽媽,以及十幾歲的女兒,跟十九歲的玉珍也差沒幾歲,他的大兒子說是做兵去了日本,現在都還下落不明,有間空房可供她跟阿蜜先待著。現在時局不好,請她先安住下來,耐心等吳珪把家裡的事都安頓好。
   
    去年新年時,帶著阿蜜進住了已經有了女主人的院子,阿姊倒是好生好氣的,但語言到底是不通,玉珍舉目無親,阿珪不在的夜裡,也只能抱著阿蜜低泣。今年年初才從阿姊共住的屋子裡出來,她又得再收拾簡單的細軟,懷抱著財廣,牽著阿蜜跟著丈夫的背影,又要往更罕無人煙的地方去。

    這回便要望不見汪洋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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